2015年7月28日 星期二

[寧雛] 點線面


日向雛田低垂著頭,拖著被夕陽拉長的影子,腳步拖沓,寧次在她身後,開口想喊、伸手想攔,最終還是啞口無言、腳步未踏,沉默看著她緩慢離去,背著一片澄亮艷紅的日光,搖搖晃晃的走。
一走不回頭,她也是如此。
沒有道別、沒有不捨,雨後的泥濘路上,女子纖細小巧的腳印烙在其上,異常清晰,細細碎碎的、有些彎彎曲曲的路徑,像條手繪的虛線,以自己的立足處為起點,一路延伸、通往日向宗家,他若邁開步子、只消兩、三步就能跟上她,卻異常執著的跟在她三步後的距離,她若走得較慢時,他就站在原地等,由著雙腳陷入濕軟泥濘中,於是男人的那條虛線有些腳印較深、有些較淺。
一步三回首,他極力避免。


不想張望、不敢流連,他跟著那淺淡的虛線走至終點,在門前五十公尺停下、見她就要走入屋內,大步追上她,隔著三步的距離又停下,「雛田大小姐……」開了口又沒了下句,「早些休息。」他的大小姐晃若未聞,腳步仍是虛浮,彷彿一脫離路面濕軟泥巴的黏附後,就不復存於人世間。
他不喜歡這樣,特別是「不復存在」這點,於是又三步作兩步的走上前,「雛田大小姐、雛田大小姐?」喊了幾次,她才像夢遊初醒般睜著雙眼迷濛,他在那雙紫白澄眸中忘卻言語,卻沒忘了保護者的身分,「不要想太多、盡早休息吧。」她點點頭、走入屋內,他在回家的路途中,三步一望、五步一盼,足下的虛線便有些深、有些淺。

隔日,漩渦鳴人興高采烈的宣布自己和春野櫻正式交往的消息,有些人送上祝福,像是小李、丁次;有人不置可否,像是鹿丸;有些人尷尬,像是知道雛田有多喜歡鳴人的那些人,他們抿著嘴苦笑,說著:「恭喜你啊鳴人……」雙眼卻是不自然的往她的方向覷。
那些多餘的目光全被站在她前方的寧次哥哥擋下。
四歲的一場巨變、天崩地裂,讓他怨恨自己為何生得這雙白眼,面對他的大小姐時,那雙無雜質的眼底透出的全是濃得化不開的情感複雜,直到十二歲的第二場巨變,他的天地才重新合起來,拾起年幼時所立下的夙願——好壞都得要護他的大小姐萬分周全,所謂的「好壞」指的是傷天害理、損人利己的事不做,唯一的例外是與他的大小姐好壞有所牴觸時,一如他此刻不顧眾人好惡、自身人緣的站在她前方、用惡狠狠的雙眼擋去眾人那看似關心、實質為……他並不想深入探究那些目光的目的為何。
他和他的大小姐早在昨天就知曉這件事了,只能怪白眼的洞察力太過凌厲,探查敵情的修練,竟意外目睹黃毛狐狸戀情開花結果的過程;昨日她是太多情緒剎那湧上心頭,今日是承載他人過多的關切,回家路途上又是一條曲曲折折的虛線,他跟在三步後,畫出另一條筆直的虛線、深深淺淺。
後來,她沒有太多改變,只是少了注視黃毛狐狸的行程、多出許多時間,撒嬌似的要求她的哥哥額外多安排修練行程,好磨去這些多出來的時光;用「撒嬌」來形容是天天的玩笑話,只有他看出那細彎雙眉間那清淺的輕摺,她其實是苦著臉又勉強自己笑著,「寧次哥哥,能把我的修練再加得重些嗎?」
身為她的指導者,理論上來說,「修練」這東西要加要減,全都操之在他,但他向來都由著她,即使她從未開口、表示過任何意見,但他明白:快跑山路三十圈似乎太過疲累,下次改為二十五圈開始鍛鍊;單手伏地挺身五百下似乎還耐得住,下回改立一千次為目標,他可以允許她為了準備木葉祭典少練十次拳法套路、也能陪她因為朋友臨時取消行程而多練三小時,卻容不得她將這一切視為逃避情傷的窗口。
天天坐在枝幹上、樹蔭下,哼哼兩聲,「明明是心疼你的大小姐受了情傷、不捨得她多勞累,何必兜大一圈、套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……」滿臉小奸小惡的揶揄。
他沒說話,她被拒絕時泫然欲泣的臉映在眼中、深深印在心底,一時之間其他東西還入不了他的腦,皺著眉頭、左右思量後,覺得偶爾別太寵大小姐也未必不是件好事,想著想著赫然發現足下的虛線終點又是日向宗家,家僕恭恭敬敬的稱他一聲:「寧次少爺。」他微微頷首,家僕就踱了過來,「您如果方便的話,去看看雛田大小姐,可好?」尾音上揚、顯示是個問句,卻不待回應就領著他往屋內走,「這幾日,大小姐似乎心情不好,回來就悶在房裡,點心準備的紅豆沙、肉桂捲動也不動,似乎連晚餐也吃得極少……」
他聽了直皺眉,順手接過點心盤,轉身拉開大小姐的房門,「點心得要按時吃、不可任性。」
她盯著那盤點心,又望著他,滿臉不願意,「寧次哥哥,一起吃?」雙眼盈盈的、全是期盼。
他向來不愛甜食,答應下來,也只是照著字面意思的陪著她、看她吃,伸出兩指在盤上走著、沾起豆泥進口中嚐味道,指尖下也一點一點連成了虛線,有時為她指引臉上哪處還黏著碎屑,偶爾她找不著,他就直接為她取去、放進口裡、吃了。
這樣的日子過了許久後的某日,她告訴他:「早在很久、很久以前,我就知道自己對鳴人君的感情不是『愛』,但因為實在太久太久、太久太久了……久到我都忘記告訴大家這件事了。」他未曾質疑過這句話的真偽,大小姐可以對任何人撒謊,唯獨他,永遠的坦誠以對,所以不需反覆確認。
點心盤一碟一碟串起兩人的一天一天,兩點相連成線,寧次與雛田是兩個點,隨著一天一天、時間流逝,之間反覆連起一條一條因緣線;他們又像相交的兩條線,各自有著對方觸及不到的心思、生活,卻又有極大部分交纏在一起,兩線交錯成面,回歸現實面,此一時彼一時,兩人義無反顧踏入戰場,但事實上,他們是不該重疊的線,當初害她傷透心的偵察能力該平均分布、兩人注定不該能同隊,但他卻說:「她不能離我太遠,我要保護她」三步的距離正好。
別人聽了,會笑他、告誡他不該懷有這樣天真的想法,但他仍決定要護她萬分周全。
「現在是戰時、顧人臉皮厚薄的這種麻煩事,我就不做了,寧次你多擔待些。」鹿丸單刀直入的,「我把雛田交與你,你把日向家的發配權給我一半。」毫無猶豫的點頭答應,畢竟鹿丸開出的條件比自己原先預想的還要優渥——為了護宗家大小姐周全,就是將發配權全數給出也理所當然。
他不知道她是否知道這事、又是從何而知,惹得他的大小姐對他、滿是埋怨,「寧次哥哥,我不喜歡你這樣。」他想解釋,但胸口的傷太重,咳了幾聲又倒回床榻,她原先因氣惱而皺起的眉,現下因為擔憂又皺得更緊些,柔荑撫上寬厚胸膛,順著紗布、順著記憶中那道傷痕蜿蜒,「你不該為我擋下這一擊的。」嬌軟的聲音充滿憐愛,「你這麼護著我,我該怎麼辦才好……」緊皺雙眉,「你不能對我這麼好。」指尖在他身上走著,一步一步,從腹部的傷口末端走回,虛線蜿蜒,「我會依賴的、這樣不好、我不想要這樣。」低喃著、猶如囈語,彷彿他不在,而她也只是向一位旁觀者傾訴,
他如遭雷擊。
二十年來,他從未想過這會成為她的負擔。
只是單純想保護她,渺渺人海中,她不過一小點、微小、脆弱、纖細的一點,他恭恭敬敬的雙手捧起,放進口袋怕掉、闔在掌心怕碎、含在口中……他是決計不敢有這樣的念頭,唯有將她收入胸懷,牢牢、柔柔的承起她。
他與她曾錯過彼此,如今他渴望能與她纏繞,兩點相連成線,呵護、守衛、悔恨、愧疚、怨懟、仇視……這些已被修飾過的情感一點一點連成線、兩線交錯成面,面對面,他們建構出旁人無法入侵、屬於自己的空間,而一切溯期源頭、攀藤摸瓜,是三歲的她羞怯躲在父親身後又探出頭來的甜軟微笑,四歲的他悄聲說:「父上,她好可愛。」那是發自心底深處的疼愛。
直至此刻才明白:他是愛她的,愛得太深、太久,海枯石爛,連帶忘了自己愛她這件事。

不知此刻他的情感翻騰,她的雙眉還微微皺著,喃喃自語的語氣怨懟,「我想要與你並肩同行、我想要……」下句沒了聲音,他的雙眼灼灼,指尖虛線的終點是他的心窩,她終於輕啟朱唇,完整了話語,「執子之手、與子偕老。」
點、線、面,最初的原點是「愛」。

而今,兩點相連。









The  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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